违法采矿排污20多年致水土重金属污染 广西深山村民维权难 | 萤火故事
有大山层峦叠嶂的护佑,还有丰富干净的水源滋润,广西恭城海洋山保护区附近居住的人们从不会把家乡和重金属环境污染联系到一起。每个年纪上了30的人都还记得娃娃鱼的叫声就曾响在村头,那是对水质要求极高的生物,而野兔、野猪等更“皮实”的野生动物更是常见。不过,这已是过去……
摄影/杨洋 殷骆俊楠 除署名外
撰文/王蕾
编辑/庞宇佳
出品/腾讯新闻
2016年,中央环保督察组进驻广西,将“恭城瑶族自治县海洋山自治区级自然保护区违法采矿污染环境”列为广西五个典型环境问题案例之一。如今,针对这起污染事件,中国民间环保组织自然之友提起环境公益诉讼,为受污染的生态争取赔偿。
点击视频观看:公益律师杨洋为无告的山林呼唤正义
30年采矿排污造成重金属污染
老山尾矿库废渣堆积现场。摄于2016年9月
海洋山下,磨底塘村的村民们,没有人不记得那场灾浩劫——1998年6月19日,他们被一场轰响从梦中惊醒,那是从山里发出的咆哮声,河流发了威,舌头一样卷动起石头,紧接着,失去控制的大水很快冲到村边,发泄般涌到全村人赖以生存的稻田之中……
自然的狂潮退后,村民们知道当年的收成肯定完了,但让他们无法理解的是:大水所流之处,是一种奇怪的灰白色,稻田中还留下一层厚厚的灰色淤泥,一种无法形容的臭味久久不散。
河道里堆放的部分废渣已被清运拉走。摄于2017年3月
这条河道,准确地说是一个巨大的坑洞,在那场洪水之前曾经堆满装着矿渣的袋子。废渣一袋袋被生产出来,直接抛到这条水沟里,河道被占满,河水见缝插针地流下去。在很多年里,河道都成了名副其实的尾矿库。而1998年那场洪灾,把整个河道堆积的渣子都一股脑冲到下游。
河道中仍有部分废渣堆积。摄于2018年11月
生产这些矿渣的厂房如今成了河坑上的几座废弃房。1994年,恭城瑶族自治县矿产公司在此修建选矿厂,做铅锌矿石的粗提炼。
工厂刚建的时候,当地村民廖正森只有二十多岁,跟村子里的年轻人一样,也在此谋过营生。所有矿石先进一个“老虎机”,全部打碎,然后石粉流到一个大桶中,里面装着“黄药”,通过浮力原则选矿,需要的重金属留下,剩下药水直接排到河中,石渣成了废渣。
当时工人每天工作三班倒,选矿厂使劲地生产,又使劲地废弃,有的矿友累得睡着了,矿石没有提炼就冲走了。
“跑尾”根本算不上什么大事,粗旷式开发的认知下,矿产资源只是大山里取之不尽的石头,就像没有多少人会去深究垃圾一样直接排到大自然中的石粉和洗药水的危害。
采矿废石原位固定。摄于2018年11月
《中华人民共和国固体废物污染环境防治法》于1996年4月1日施行,法律强制性规定:收集、贮存、运输、利用、处置固体废物的单位和个人,必须采取防扬散、防流失、防渗漏或者其他防止污染环境的措施;不得擅自倾倒、堆放、丢弃、遗撒固体废物。恭城瑶族自治县矿产公司没有符合国家矿业生产的污染防治措施,甚至没有做最基础的“三防”。
回头山矿段现状。摄于2018年11月
从选矿厂出发再往山里深入,还有无数的矿洞隐藏在一层又一层的大山中。这些矿洞有的年代久远,矿口已经覆盖了植物,而很多废弃矿洞还可见到从洞里淌出废水。这违反了国家矿产开发的基本法律规定:矿坑废水不可直排。恭城县矿产公司仅在1994年办理了有效期一年的《排放水污染物许可证》,此后均无取得排污许可证,违法排污行为累计长达20多年之久。
回头山采矿废石原位修复工程,留下了长长的水泥伤疤。摄于2018年11月
“回头山”是采矿最集中处,整座山都被脱了壳,又被抽了芯。没有任何植被覆盖,脚踏在一块块黑色石头上,几十个矿洞豁着大口。
自然之友公益律师在田间采样。摄于2016年9月
近30年的矿坑污水直排,造成的污染罄竹难书。自然之友多次前往采样调查,于2017年7月20日在涉案范围内共采集12份水样,并送往第三方有资质的检测单位进行检测,结果显示位于回头山地界的铅、锌、镉的重金属含量超过《地表水环境质量标准》(GB3838-2002)三类地表水指标,其中一份回头山的样品中,地表水镉超标14倍,锌超标10倍;一份厂河地表水的样品中,镉、铅、锌超标严重,其中镉超标180倍,铅超标3倍,锌超标95倍……
老人们手臂上长的疙疙瘩瘩的硬包。摄于2018年11月
这个地区水源极为丰富,雾和雨悄无声息地形成地表径流,细水长流地滋润着这片水土。如果没有常年肆无忌惮的矿产开发,1998年那场洪暴的危害是否还会造成如此大的后果?
其实,在那场洪灾之前,村民们早就发现:河道里只要有灰色的水,石头上不生青苔,牛的腿上从来光溜溜不长毛。人也病,最多的是慢性肠胃炎,老人们伸出四肢,长了疙疙瘩瘩的硬包。
而让他们最为痛心的是:之前长达数年的时间中,他们看到了毁坏的点滴迹象,却从未真正醒悟和采取集体应对。
公益律师杨洋在现场调查。何艺妮 摄于2018年11月
2016年,民间环保机构自然之友法律团队的夏军、杨洋、马荣真三位公益律师来这里进行第一次调查后,就决定打官司。磨底塘村的环境污染案件污染事实清晰,污染方只有一家,诉讼意图明确。
2017年3月,自然之友向桂林市中级人民法院提起环境民事公益诉讼,杨洋为此案代理律师。2017年4月,桂林市中级人民法院予以立案受理。
开始他们都认为这个案件难度不大,可没想到碰上的是一个体积庞大的污染连锁案件。之后,自然之友法律团队每来一次,就要更新一次污染事实,茫茫大山掩藏起了一部大自然的血泪史,一次次向他们揭开伤痕,也一次次提高了诉讼的难度。
自然保护区里的非法开采
大雾弥漫中的海洋山自然保护区,犹如仙境。摄于2018年11月
从磨底塘屯沿山路进山,雾气缭绕之处,有大自然最健康的生态系统,在1982年被划定为海洋山自然保护区。当自然之友的公益律师第三次和法院一起进行现场勘查时,才发现海洋山自然保护区遭遇非法开采,一个省级自然保护区被“开肠破肚”。
还是恭城县矿产公司,早在1988年便在这里展开铜矿探矿工作,2008年12月采矿许可证到期后,矿产公司在无法取得续采工程环评审批的情况下继续违法开采。直到2016年,中央环保督察组介入后,采矿才被迫停止。
海洋山自然保护区内的伯乐树,被誉为“植物中的龙凤”,国家I级重点保护植物。摄于2018年11月
位于在桂东北6县交界处的海洋山自然保护区,是广西重要的水源涵养林区。一篇发表于2008年的文献显示,保护区内1756种植物中,录入《国家重点保护野生植物名录》的保护植物有18种,包括国家一级保护植物红豆杉、南方红豆杉、钟萼木与银杏。
海洋山自然保护区,开矿导致山体大面积滑坡。摄于2017年7月
海洋山自然保护区内,类似的山体滑坡还有多处。摄于2017年7月
海洋山保护区被破坏的采矿点接近山顶,山体被炸开多处,“伤筋动骨”,除了豁口、碎石滩,还有望不到尽头的巨大滑坡。
自然之友律师在海洋山自然保护区山体滑坡处进行调查。摄于2018年11月
如今,这片曾经翻天覆地的采矿现场已彻底还给了大自然,即使当地人也很少步入这片灾难之地。这条三年前被废弃的运矿路,一名植物专家俯下身去,拨动着几个微细的苔藓,“这是金发藓,一般在环境破坏过后的地方会生长的。”
矿产公司在环保督查后种下的杉木苗。摄于2017年7月
在山体滑坡的地方见到几株孤独的树苗,叶子已发了黄,这是中央环保督察组勒令矿产公司做生态恢复治理之后,他们应对的“治理”。
诉讼与复绿举步维艰
站在村中高台,远眺磨底塘被污染的农田。摄于2016年9月
“磨底塘村”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这里是块极好的天然洼地,如同巨大的石磨,而磨盘的底部本应是天然流出粮食的宝地。如今,磨底塘村民世代种植的田地被污染了,水渠重新修过,污染物被覆盖住了,但土壤中的污染却没这么容易去除。
恭城县农业局针进行土壤重金属综合防控试验采取的方法为施肥。摄于2018年11月
自然之友在2016年9月的采样结果显示:磨底塘组周边大部分水田土壤样本镉和锌含量都超过《土壤环境质量标准》(GB15618-1995) II类土壤指标。这意味着:土壤质量已不能保障农业生产,且危害人体健康,不宜作为农业生产用地。
2016年中央环境督查组通报之后,恭城瑶族自治县矿产公司起草了一份磨底塘屯村民的补偿协议书。据2018年2月公布一份《广西中央环境保护督察反馈意见问题整改情况》显示:受污染农田损失共涉及农户32户,其中26户已正式签订了补偿协议书,共发放补偿资金57.3762万元。其他6户仍在协商中。如今,6户村民仍旧拒绝签订:“没有告诉我们数额制定的标准依据,叫做补偿而不是赔偿。”
大山中的村民。摄于2018年11月
磨底塘人要争取什么?目前在公益诉讼阶段,磨底塘人只是希望执行国家最基本的环境政策——谁污染,谁治理,要求恭城县矿产公司可以拿出钱来把大自然恢复到污染前的状态。海洋山自然保护区的生态破坏,矿产公司长期开发选矿造成的水污染、土壤污染以及生态破坏合在一起,这是一笔巨大的至少上亿的治理账单。
“打这种污染官司太难了,主要是压力太多,都要求我们撤诉,如果不是看到自然之友杨律师一次又一次地来,我们真的已经放弃了”,村民们说。
老虎江与澄江在磨底塘汇合。摄于2018年11月
眼下,磨底塘案子已经进入鉴定详勘阶段,然而环境鉴定评估的巨额费用是挡在每个环境公益诉讼案件面前的“大山”。存在多大范围的污染、污染有多严重的定量都要依靠鉴定,而磨底塘一案鉴定所需费用高达190万。
大山中的瑶族村落,磨底塘的秋天。摄于2018年11月
磨底塘人们也许不知道公益诉讼的这些重重障碍,但他们知道,由自然之友提起的这起公益诉讼,是他们家乡可否得到赔偿资金、修复青山绿水的唯一一次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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